章六十八 如此山河(2 / 2)

永夜君王 烟雨江南 3449 字 2个月前

张伯谦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一丝落寞。林熙棠与他齐名多年,帝国双璧从军队到朝堂,针锋相对三十多年。直到张伯谦成就天王,林熙棠的名声似乎也没被落下多少。

然而千夜在与张伯谦的几次有限接触中,已隐约觉察这两人实应是似敌似友。他蒙青阳王关照的背后,无不有林熙棠的影子。如今曾经辉耀一时的帝国双璧不复存在,谁也不知,张伯谦此刻心中是何滋味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千夜那麻木苍白的世界中才有了疼痛以外的东西,哀伤犹如潮水席卷而过,只留下一颗心,如极冰一样冰冷宁定,冰上又有一团火在燃烧。

他默默品味着张伯谦的话,发现其中大有深意,于是问:“您说的内扫庭院,所指何事?”

张伯谦道:“此事也不算什么大秘密。熙棠返回浮陆,第一件事就是出手诛了右相。”

“右相,长生王……”

千夜听张伯谦说完,才知道这一系主谋此刻均已伏诛,羽翼也正被一一清洗,余下一些蚁附之辈,本就如墙头草般,斩之不尽,杀之不绝。

他胸膛里的那团烈火陡然一冷,就像在万丈悬崖上一脚踏空,空落落全无着力之处。竟是连为那个人亲手报仇都做不到吗?千夜心中憋闷得极为难受,一团恶气竟不知该发向何方。

然则此亦为千年帝国屹立至今之道,这个庞然大物负重前行之路注定曲折、坎坷、跌撞,当先祖在黑暗中起步时,谁也不知道正确的路究竟在何方,况且人心即使向背一同,仍有千差万别。惟如这般自错自纠,自省自正,坚守初心,才能凝聚亿万人族,开辟和守护一方黎明之土。

千夜长长吐出一口气,“义父临行之时,有什么话要交待给我吗?”

张伯谦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他走时是在魔裔皇帝领域中,就连在场的永夜舰队上都没有人看到经过。”

这一晚,张伯谦直追到上层大陆边缘,拦截到一支参与围捕林熙棠的永夜舰队,但是最后一战时魔皇领域覆盖虚空,就连那些永夜贵族也全都陷入无光无声的黑暗中,谁也说不出发生过什么。

魔裔皇帝!竟是黑暗圣山亲自出手?!千夜震惊之余,深吸一口气,双瞳中血色跳跃。

张伯谦摇了摇头,道:“熙棠为人,大爱无情。他一生要做的事情太多,或许只遗憾时间不够,心里就是再记挂着谁,也不会说出来。所以他走之后,我就过来看看你。”

此时此刻,千夜已经说不出话来,努力仰起头望向天空,朦胧中仿佛看到昨夜天之异象,有星坠如雨。

自黄泉之后,千夜就再也没有当面见过林熙棠,每次似乎都有不能见的理由。

千夜也曾忐忑辗转,是否义父早已放弃了自己,毕竟他不是林熙棠救助的第一个孩子,也不是最后一个。他如此平凡普通,有什么地方能让那个风华绝世的人另眼相看?

从旁人口中对林熙棠的了解日渐增多后,千夜发现这个人比他所能想象的更豁达大气,林熙棠以大成之大衍天机术,识人无数,却并不把人拢于麾下,提拔人才,亦不问对方为谁人效力。

然而林熙棠虽子嗣不旺,可得他送了林姓,称为义子的,仅千夜一人。千夜也不傻,即使不得相见,仍有涓滴让他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温柔。

现在张伯谦在局势如此吃紧的时候还亲自来探望,千夜才真正明白自己在林熙棠心中的份量。

奈何太迟。

片刻沉默,张伯谦道:“今后何去何从,你想过没有?”

千夜心中一片空白,呆了一会儿,茫然道:“既然祸首已经伏诛,帝国这边似乎没有我什么事了。”

张伯谦打断道:“右相不是第一个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长生王或许也是如此,怎叫没你什么事?”

千夜一怔。

张伯谦声音稍缓,道:“无论熙棠,还是我,以及一些你见过或是没见过的人,都认为你从未堕落黑暗。”

顿了一顿,张伯谦又道:“然则为人族尽力,无须身在帝国。我也不希望你象熙棠那样,事事想着大局,全然忘了自己。熙棠这样的人,有一个就够了。”

这话说得已经够明显了,只是最后一句滋味太复杂,千夜一时似明非明,还难以完全体会。

话说到这里,张伯谦忽然间有些萧瑟,缓道:“我也该走了。不过这之前,我还得替他尽尽心。”

说罢,张伯谦抬手一拳,轻轻巧巧地击在千夜心口!

这一击不快,可是千夜却怎么都无法闪避,只能眼看着青阳王一拳轰在自己血核处!

青阳王哪怕是随手一拍,也有开山劈石的威力。千夜的血核竟被这一拳轰得支离破碎,再度化为无数晶粒,被周边血肉牵扯着,勉强保持了一枚血核的模样。

一击之下,千夜即便重伤。血核受损,岂是小事?他血气一降再降,转眼间从副公爵位阶跌落,堪堪在荣耀侯爵的边缘停住,没有跌进实力侯爵去。

千夜连退数步,一口鲜血喷出。但他不怒反喜,道:“多谢青阳王!”

张伯谦这一拳妙到极处,轰碎千夜血核,却是伤而不残,只要休息些时日,以千夜血族体质的恢复力,血核就能完全恢复,不会留下后患。但是千夜的血气境界却是被生生打落,免去了宋氏古卷的玄曜失衡之忧。或许也只有青阳王这等当世英杰,方会有此逆天手段。

张伯谦又取出数张手稿,递给千夜,道:“这是我的一点心得,或许对你有用。你无事之时,可以看看。”

千夜接过,入眼第一页就是五个大字:太玄兵伐诀!

“这……”

“这篇功诀本是武祖所留,不过未竟全功。我早年也曾修炼过兵伐诀,后来转修了其它功法。最近闲来无事,又把它捡了起来,有些新的心得,在武祖基础上增加了些东西。”

张伯谦说的轻描淡写,不过千夜却知,这份经他补全过的太玄兵伐诀有多珍贵。

仅以史料所载,曾把兵伐诀修炼到五十轮之后的不过寥寥数人。张阀自有通天之路,张伯谦实际上早就不再需要兵伐诀。此时此刻重拾这篇东西,当是完全为千夜所作。

寥寥数页手稿,却是沉重如山。

千夜将手稿珍而重之的收起,张伯谦又道:“你是熙棠的孩子,以后不必称我封号。愿意的话,叫我一声世伯即可。”

说罢,张伯谦环顾四周,再是一声叹息,道了声“如此山河”,就踏空而起,倏忽远扬。

如此山河,可值得为之碧血洒长空?若是不值,为何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?

千夜凝立原地,想着种种往事,一时痴了。

人族在这永夜世界的无尽黑暗之中踽踽而行万年,直到一千两百年前才看见一缕微光。先行者披荆斩棘,承继者薪火相传,筚路蓝缕至今,星星之火即将燎原。

从来没有不需要牺牲的权利,也没有不需要流血的尊严。逝去的英烈被载入丰碑,亲人或余悲戚,生者惟长歌当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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