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7 章(1 / 2)

翠云宫, 地藏王菩萨经祝祷, 经案下的谛听忽而翻了个身。

“如何”

谛听伏正身子, 凑在菩萨膝边“心猿又生二意, 恐有祸端。”

地藏菩萨一抚它额头,想起那只猴子, 合目轻笑,“且再看之。”

森罗殿上, 十王齐会。悟空懒散坐在一旁,看着判官翻阅生死薄。

秦广王额上带汗, “斗战佛只传个钧旨,吾等必然尽心竭力,何必劳动尊步”

每次这杀神一来, 底下镇压的六道怨鬼就要闹腾不休, 实在头痛。

悟空一摆手, “左右无事, 终究是自己走一趟才安心。”

判官翻完草木属又验人部, 将那册子捧到悟空眼前,“斗战佛请看。”

悟空接过册子,见那金陵省贾元春的名目,颔首道“多谢老倌。”

判官一揩脸上凉汗, 喏喏退到殿下。

十王见悟空垂目查看那贾元春的寿数, 俱是摸不着头脑。阎罗王道“斗战佛若是与她有缘法,小王倒是可宽裕她数十载寿数。”

悟空自然不是要为贾元春续命。他本就嫌弃她愚笨,偏又爱在贾家指手划脚, 几次三番让黛玉不自在,如何还肯留她。

指尖点在她名上,悟空思量如何运作。

贾元春还有七年寿数,如今得了恩宠,肚子里又有一个神瑛,小皇帝必然更加看重于她。她又出身离恨天,大小也是个小散仙,天庭灵山知道他如今混迹人间,多少要收敛一二,总不能直接去宫里摄了她心神了事。

“若是寿数不尽,可是便不会死”

阎罗王答道“若无妖魔神佛出手屠戮,自然如此。”

悟空一挑眉,心里有了成算。他也不多留,笑吟吟一拱手,“老孙告辞。”

十殿阎君齐齐松口气,送他出了冥府。

人走得不见身影,平等王这才敢言语,“大圣爷铁了心要破戒,灵山怎么也不责难于他”

众王沉吟不语,轮转王道“这不是还没有破戒,等他真犯下错处,才有说头不是”

秦广王瞪他一眼,“你再这般口无遮拦,我等兄弟都要受你连累。”

轮转王微感委屈,“我说的是实话。他现在又不归天庭管,咱们虽惧他本领对他多有顺从,实际上也没什么职责辖制”

泰山王叹道“那双修妙法,若不是你说,他如何知晓这般事情到时真算起账来,你还能置身事外不成。”

轮转王一惊,他哪料得到孙悟空竟动了凡心,好好的木鱼不敲要讨媳妇生孩子。若是灵山真追究起来

不敢想那后果,他忙拉着哥哥们求爷爷告奶奶,“好哥哥,千万救我一救”

都市王苦笑一声,帮着他向诸人说情,“那猴子是无法无天惯了的,却不是无的放矢的人,瞧他成竹在胸的样子,说不得这事真能教他办成了。我等不若助他一助,好歹把自家兄弟捞出来。”

十王如何商议,悟空浑不在意。他离了地府正欲往荣国府去,却见云头上站着猪悟能那呆子。

八戒谄媚一笑,擎着那钉钯对他招手“猴哥,师兄弟久不相见,不若略略一叙别情。”

悟空轻哼一声,随他往天池而去。

小白龙与沙僧早已等候多时,见得他们来,俱是抱拳相迎。

悟空笑还一礼,寻了蒲团坐下,“盂兰会不是早已办完,怎么今日竟能齐聚在此”

小白龙朗笑一声,执扇一指八戒,“今日这局是二师兄攒下的,我等一概不知。”

八戒招呼着几人落座,抬手斟满了琼浆,“自打当了这净坛使者,旁的好处没有,吃喝倒是不缺。哥几个有什么爱吃的,只管问俺老猪拿”

“谁缺你这点东西。”悟空横他一眼,“不要故弄玄虚,你打什么主意,快快从实招来。”

八戒严肃道“俺老猪这不是担心大师兄,这才找师兄弟们合计合计。”

他说得凛然,悟空却不上他当,握着酒杯轻抿一口,哼道“你心里想什么,老孙尽知,不要拿我做幌子。那月宫里的”

“哎哎哎”八戒忙忙阻了他话头,“今日只谈你的事。”

“二师兄有什么隐情”小白龙心底好奇,见沙僧也疑惑不解,忙要向悟空探问。

八戒转转眼睛,正要胡诌几句,悟空饮尽一杯,坐正了身子,“他既不想说,便不要问了。至于老孙的事,我心中有数,你们自顾自便是。”

沙僧慨然长叹“大师兄何苦自毁金身。”

他是先学的道法,后入的佛门,一身本领的根基,仍是求道时九转练就。若是娶了妻子、泄了元阳,难保不会功亏一篑。

悟空想起黛玉就觉心中一软,轻笑道“你看是自毁,焉知我不是求仁得仁。”

八戒咂咂嘴,试探道“哥啊,可是心中已有章程俺们师兄弟何等情谊,若是用的上,千万不要客气。”

沙僧小白龙一齐点头,“我等必然全力以赴”

虽知八戒这夯货有自己的私心,见他们三人如此,悟空还是略觉感动。自己倒了酒水,扬手敬三人一杯,“如今各处尚在观望,倒是无事请托你们。”

八戒一心探问出他的打算,奈何悟空嘴紧不答,只好问道“你有几分把握”

悟空眯眯眼睛,“十成。”

三人一呆。八戒道“你莫诓我”

悟空后仰着望天际冷月,轻笑道“何必想的那样凶险,这正果圣位不要便是。俺老孙花果山偌大家业,美猴王不好做,图这区区一个斗战佛”

沙僧欲言又止,闷头喝干酒水,长叹不语。

八戒却不顾虑,“灵山大劫将至,你此时坠入情网,说不得也是应劫。但你这时任性,他们岂能容你”

悟空横他一眼,“我自娶我的婆娘,与那劫数何干。左右不是我的劫,也不惧谁人容不容。”

他二人说破,小白龙按耐不住,插话道“师兄让杨戬传话,竟是向玉帝表表忠”

悟空一愣,想通他话中未尽之意,大笑三声,“你却是想岔了,我只是想着大婚之日体面一些,老和尚迂腐,定然不肯为我主婚。”

沙僧听他如此说,稍稍放下心,这才开口“佛祖有劫难,届时灵山必然大乱,天庭也会受牵连。大师兄在花果山就能独善其身吗”

“这些话到那日再说不迟,”悟空站起身,“既要俺老孙卖命,又要摆谱让我弯腰,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”

何况还是不让他娶媳妇的大事。

筋斗云一翻绝尘,三人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那绛珠仙子,须得好生护住。”小白龙出身龙宫,所知诡计阴谋较三位师兄更多,“佛祖慈悲为怀不会出手,旁人却未必能把持得住。”

毕竟浩劫在即,力挽狂澜的关键全在大师兄。若是他破了色戒泄了金身,到时力有不逮,不知要陨落多少神佛。

众生的身家性命面前,区区一个仙子的死活,就显得无足轻重了。而能提前卜算到浩劫的,没有一个是简单之辈。

八戒苦笑一声,“那仙子若是有个好歹,也不用怕什么浩劫了,那泼猴必然先发狂性,搅个天翻地覆。应当无人这样愚蠢。”

沙僧劝道“说不得有人犯浑,还是谨慎些吧。”

三人谈罢又是一叹,满面愁苦之色。

牵动各方暗涌的黛玉一无所觉,每日诚心抄写经文,闲时与姊妹们一处说话玩闹。

转眼到了十月里,黛玉三年孝期已满。林如海告一日假,往荣国府接回女儿。

林如海一心将女儿看作儿子教养,林家而今只他们父女两人,也不避讳什么女子不进祠堂的俗礼,带着女儿敬告祖宗。

“今日孝满,我儿当重衣华裳、饰珠翠。”林如海看着黛玉磕红的额头,轻轻把人拉起。

“哀恸已逝,为父只盼你日日安康喜乐,再无颦蹙之忧。”

黛玉噙着泪,却冁然一笑,“父亲教诲,女儿熟记于心。”

林如海牵着女儿出来,看着她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回房梳洗打扮,想起贾敏,喉头轻轻一哽。

夫人若是在世,看到玉儿如今模样,必然十分欣喜。

一时黛玉出来,长发挽作双螺,两鬓各饰以赤金攒珠流苏簪,穿一条茜色裙子,外罩草青秋衫,嫣然一笑的模样说不出的灵逸娇俏。

“一转眼竟出落成大姑娘了。”

黛玉羞赧垂首,随父亲往荣国府拜外祖母。

贾母摩挲着黛玉手背,泪眼婆娑,“我的玉儿往后都穿得鲜亮些,娇娇俏俏才合你这年纪呢。”

她端详一遍黛玉打扮,不甚满意道“你父亲的风雅只在诗词上头,对女儿家的衣饰打扮一窍不通,还得外祖母来张罗一番。”

黛玉羞答答应下,贾母丢下林如海独坐,自己带着外孙女往内间去。

老太太命鸳鸯开了箱奁,一迭声说出一串的名目。黛玉坐在妆镜前,看那桌上一件件摆上首饰,更有几色胭脂水粉安放在旁,心下一热。

鸳鸯见黛玉看那盒子,笑道“记着姑娘出孝,老太太早吩咐备下粉黛为姑娘妆扮。”

“呱噪”

贾母一手握百花带,一手提飞云履,自那屏风里转出来,笑道“玉儿来试试。”

黛玉柔顺应了,由着鸳鸯散了头发,重新挽个飞仙髻。等那汉武帝时的飞燕钗上了头,这才有些惶恐“外祖母”

贾母不理会她,拿那辟寒金在她鬓边比划一下,皱眉道“这钗太过俗艳,云翠簪又嫌素净”

她生在金银富贵窝,自小就是娇养的侯府嫡女,到了出阁的年岁,夫婿又是国公府世子。那体己的箱子里随便捡个东西出来,没有一个不是有来历有说头的稀世珍宝。

给自己亲女儿的唯一骨血,更是没有什么好吝惜的。

紫鹃看她犹豫不决,提议道“老太太瞧玛瑙可否”

贾母摇头,翻捡出一个红宝石海棠簪,“这个好,艳而不俗,更有一分娇俏。”

黛玉见她两个说话,偏不搭理自己,心底好笑,也不再说推辞的话。

头上妥当了,再给黛玉换上百蝶穿花的曳地红裙,外罩缃色缂丝衫,苍绿的丝绦系着水润翠绿的玉琚压住裙角,俏生生站在地上,轻盈飘逸恍似姑射仙女。

鸳鸯又取来清水给她匀面,贾母净了手,亲自给黛玉上妆。

“活的久了,不自觉就有了几项技艺。”她围着黛玉好生打量一番,点头道“这通身的气派,才不负你我两家的门楣。”

黛玉羞怯在那菱花镜里一瞧,看那粉面桃腮、婉转风流的女子,既陌生又熟悉,“外祖母费心了。”

鸳鸯紫鹃两个拥着黛玉先给林如海看过。

林如海只摸摸女儿鬓发,笑道“你母亲从前就是这般打扮,玉儿还记不记得”

贾母嗔他一眼,“她才好了,你又招她伤心。紫鹃快带着姑娘往园子里去,给姊妹们看看,才不负外祖母心意。”

黛玉又往大观园去见姊妹们。

她本就生得娉婷袅娜,这一盛装立时艳光四射,姊妹们拉着她上下细瞧,一时赞不绝口。

悟空与她四目相接,只觉心底滚烫。

黛玉出孝后几日,这夜星河满天,离恨天赤瑕宫百花齐放,香氛一直飘往下界,萦绕在紫禁城上空。

凤藻宫里灯火通明,宫人们忙而不乱,天子却还是心烦意燥。

殿内女人的叫声阵阵传来,想起晚膳时她忽然半裙染血的模样,越发坐不住,“太医怎么说”

皇后劝慰道“贤德妃头一胎,总是慢一些,有陛下坐镇凤藻宫,必然会母子均安。”

皇后大度宽厚,反勾起天子愧疚,“当初梓童分娩,朕却在外赈灾”

皇后微微一笑,眼角现出几条细纹,“陛下为上皇分忧,总不能抛下国事,臣妾明白的。”

潜邸时郁郁不得志的记忆涌上心头,天子拉住发妻素手,默然不语。

皇后羞怯垂首,脸容隐在阴影里,看不清表情。

殿内元春忽而引吭尖利一叫,唬得天子心悸不止,正要喝问太医,里头蓦然响起婴儿啼哭。

“好香啊”

不知道哪个宫娥感叹一句,天子环视四周,院内刚打了果实的石榴树正缓缓绽开红花。

皇后一指院墙,惊愕失色道“这才十月里,梅花怎么就开了”

宫人们暗自称奇,顾念着规矩体统不敢放肆,天子却已是心神一震。

满宫花香缭绕,亲眼见证奇花异草葳蕤生光,耳闻隐隐梵音,他对着天际凉月肃整仪容,拱手长揖到底。

“天赐麒麟儿,朕必不负上苍厚意”

皇后如遭雷击,身子轻轻一摇晃,撑着女史站稳脚跟。

“臣妾恭贺陛下,喜得麟趾龙种。”

南风徐徐吹起,才绽放不过一刻钟的琼葩瓣瓣凋零,落红阵阵,满天飞英。

天子心中震撼,面上勉力绷紧,扬声问“孩子如何,贤德妃可好”

殿门开出一角,抱琴怀抱婴儿出来。襁褓里的男婴混沌未开灵智,尚在咿咿啼哭,却生得粉雕玉琢,眉翠唇红。

天子越发深信此子不凡,伸手将孩子接过,见他不哭了,哈哈笑道“父子连心,是个孝顺孩子”

皇后凑过去看孩子,抱琴跪下道“贤德妃生产脱力,怠慢陛下娘娘,还请恕罪。”

皇后亲自把人拉起来,笑道“你伺候贤德妃尽心,本宫有东西赏你。快去看看你娘娘,荣国府还得去个信儿,让他们都沾沾喜气。”

元春灌了一口参汤,悠悠醒来,盯着百子千孙的帐子怔怔出神。产婆正为她处理身子,木钝钝已不知道疼。

“孩子”

她焦急想知道男女,偏说话有气无力。抱琴刚进来,忙蹲在她榻边答话“小皇子很是康健,圣上亲自抱着。”

元春点点头,闭上眼睛沉沉睡去。

抱琴瞧着褥下的腥红就觉酸涩,帮着给她擦了身子,拉那领头的魏产婆去一旁说话。

“娘娘的身子”

魏氏是王家送进来给贤德妃接生的婆子,身家性命全在王子腾夫妇手里,不敢不尽心。

闻得抱琴询问,她左右瞧一眼,压低了嗓音“瞧着不大好。”

抱琴心一揪,“可是那药”

自太医诊出男胎,贤德妃就苦心孤诣谋求圣心。产期原本还有几日,是她一心为腹中孩子增加筹码,特意挑了皇上生母的诞辰,又有心让皇帝怜惜她产子不易,故意求了他陪着用晚膳,再事先偷偷喝下了药汤。

皇上今日胃口极好,有道素三鲜很合他脾胃,偏偏放的有些远,他又不耐烦宫女伺候布菜。娘娘就亲自起身为他夹取,不知何时破了羊水,污血顺着腿流了一地,皇帝吃了一惊,连金筷都掉了。

产婆是早就养在殿里的,请脉的胡太医也早早被收买,本是万无一失的安排,谁知却出了纰漏。